<憶‧遇道>

 

灰髮少女的主人廄戶皇子豐聰耳的行動最近很奇怪。不似以往一般幹練的模樣,反倒常常因為在想事情停下手邊的工作,甚至有時還會莫名其妙的失蹤大半日,回來時用簡單的理由敷衍過去。身為下屬其實並沒有資格過問主人行為,且如果帶來的影響是好的那大可以不用太過但擔心。

但近日掛在對方臉上的表情,煩惱與沉思多過於歡笑,於是少女下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要跟蹤豐聰耳皇子,去了解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變得如此。

 

幾天後的現在,布都人在城邊的樹林內,正躲藏在樹叢後面遠遠觀察她的主人。

『太子大人究竟來這是要做什麼呢…』布都想著,她壓低身體、調整呼吸,盡力將皇子保持在視野之內潛行移動,最後皇子佇足在一間破房前面,那是間頗有規格的房子,也許過去曾經有人想在這片樹林中建立一個家族,不論過程如何,最終的結果就是殘留這棟房子在原處,曾在這居住的人們在多年前早已離去。

豐聰耳皇子現正站在房前,獨自一人對空氣說了些話。布都雖然努力觀察對方的脣形,但距離實在太遠,眼睛都瞇成一條線還是無法辨讀內容。沒多久,一道青色的人影從房中飄出。

 

『!?』布都嚇了一跳,那人視房子的建築構造為無物,強硬的在牆上、柱上打通一條屬於她的專用道路,且她不受大地力量束縛,整個人飄浮在空中,邊說著話邊在身黃髮少女周圍環繞著,神子的表情凝重,看起來是在思考些什麼,但又沒法果斷決定。布都更一步壓低身姿想靠近,想聽她們在談些什麼,而就在這時少女的身後傳來稀疏的腳步聲。

布都轉頭,逆光之下只看見對方已經舉起一隻手,尖銳的指尖直向天靈蓋招呼過來,她翻身躲開攻擊,接著抽出護身短刀擋下對方緊接襲來的第二爪。這一下的力道非常沉重,難以想像是出自眼前那跟普通女孩一樣纖細的手腕,布都向後輕躍以減緩雙手及短刀所承受的力量,也趁這個機會觀察襲擊她的敵人。

對方的額頭正中間貼有張黃色的長紙條,上頭用黑色墨水寫著圖畫般的符咒文字,雙腕則像天生缺少中間關節呈現不自然僵直,直向著布都,給人一種莫名的不快感。

「娘娘│找到了喔,跟蹤的傢伙。」,眼前的敵人轉過頭對飄在天空的青衣人報告。

「做的好芳香,接著下來的步驟就照往常一樣。」

「往常一樣?那是什麼?」對方疑惑的歪著頭。

「就是把對方殺了的意思~」青衣人面帶微笑著回答。

「遵命│」

 

『不妙…』

布都想著,她戰鬥中一直很想找空隙逃離現場,可是那個青衣人總會在她找到時機想轉身逃跑的時候,從指尖射出奇怪的光球絆住她的腳,接著臉上貼著紙張的短髮少女,其攻勢就會如波濤般連續不斷湧來,對方沒有使用武器,只靠尖銳的指甲朝布都攻擊,超乎外表之上的力道讓布都幾次都差點以為自己會死在連續攻擊之下,且手裡的刀早已在幾次的格擋與攻擊中,在那雙爪上留下深可見骨的傷勢,可是對方好像感覺不到疼痛,找到機會甚至會直接張開大口咬過來。

「叱!」那雙滿是刀傷的手臂終於到了極限,布都猛力揮砍,連皮帶骨的直接砍掉她的右手臂,然後趁著這個空檔反手一刀劈掉另一手的手掌,接著反握刀柄,將刀尖刺入敵人胸口中心,豪無間斷的連續動作,不留任何反擊機會給敵人,這是物部布都自小以來的戰鬥方式。

 

哪裡不對……

某種不協調感在布都將刀刺入對方胸口時,如警訊般一直出現在腦中,重新觀察眼前理應當場死亡的對手她才發現事情不對勁…

血呢

對方的身體斷肢沒有留出應該有紅色液體,「怎│麼│會│這│樣│」攻擊動作雖然停了,可是短髮少女還很有精神的眨著眼睛看著布都與沒入胸中的短刀,滿臉疑惑不解的表情,且尖刃刺入胸口時的手感不像平常順暢,反而硬的像是把刀刺入…因死亡而僵直的屍體當中?!

「唉呦?好像被發現了呢?」

聲音自布都頭上傳來,她猛然抬頭發現那個青衣人不知何時已移動到正上方,那人的掌心正發出異樣的光芒,像在醞釀什麼。

「妳戰鬥經驗好像挺豐富的,是目前第一個年紀輕輕卻能打倒芳香的人喔,作為獎勵在死前就告訴妳一件事吧~ 沒錯,妳眼前的敵人是屍體,正確來說是殭屍,同時也是我最可愛的部下。下次喝完孟婆湯後可千萬還要記得,打狗之前要先確認狗主人好不好惹。」話畢,她用發著光的手捏了個蓮花,接著手指朝布都一指……

 

「青娥!住手!」

一聲大喊,被換作青娥的青衣人手中光芒隨即消失,皺著眉看向走近眾人身邊的豐聰耳,「要留她一命怎麼不早點出來阻止呢,我的芳香被打得這麼慘吶。」

皇子抬頭望著青娥,「抱歉,能給點時間讓我跟她獨處嗎?」

青衣女子輕嘆一口氣,「我是沒差,這孩子被弄成這副模樣不處理也不行,倒是之前提過的東西,最好盡快給我答覆。」青娥緩緩降落至地面,拔出插在殭屍胸口中的短刀並將其交還給布都。四目相交的瞬間,布都注意到眼前的女子直盯著自己的眼睛看,然後給了一個頗富深意的微笑,在她領著殭屍經過身旁時,布都聽到非常小聲的一句話:

『期待妳的努力囉。』

 

這是什麼意思

布都想要詢問,回過頭那兩人早已用法術離開,現場瞬間只剩下皇子跟她兩個人。

「沒事吧?芳香的指爪是有毒的,妳有被抓到嗎?」對方詢問。

「呃、呃…沒有,她動作不快所以還滿好判斷攻擊方向…」平常很少有機會這樣跟豐聰耳皇子直接對話,布都顯得有些緊張。

豐聰耳審視著少女,最近行跡詭異這點自己當然非常清楚,布都並不是第一個嘗試跟蹤他的侍從跟守衛,只是大多數的人都過不了芳香那一關,各個都化為屍骨晚上被殭屍們抬去墳墓隨便埋埋或甚至找個隱密的地方棄屍了事,只有幾個『素質』比較好的成了青娥的新玩具。意外的是,之前自己從火場中救出來的少女竟然有這樣過人的武技,如果說物部氏族連這麼小的女孩都有這等實力,將會對自己未來的計劃造成相當大的阻礙。

「是嘛……那麼我再問妳,我是妳的主人,主人的一切行動妳並沒有過問的資格。看妳並不像之前幾個人那樣純粹好奇心旺盛才跟蹤我,是出於什麼理由讓妳想要這麼做?」

「因為您看起來很煩惱。」

「……」

「在下也知道隨從應該盡自己本分就好,不要去過問主人的家務事,但是近日太子大人雖然臉上的表情雖然沒有表現出您的情緒,可是在下從您的舉動中感覺的出來,您正因某些事煩憂著。」

 

這番話讓豐聰耳有點不愉快,這個人竟然敢用好像清楚一切似的語氣對她說話,「妳了解我什麼了,不過只是一個小隨從身分…」一時的情緒激動,甚至讓他的語調不自覺高了起來。

「是的,在下不了解。所以在下從重獲新生的那天開始,每天都在看著太子大人您!

「太子大人救我的那天所說過的話您還記得嗎?」

「當然。」

「您難道沒有懷疑過為何那一天、那個時間,為何我會在火場的正中心嗎?」

「有想過各種理由,但並沒有去釐清真相的時間跟精神。」

「也是…」布都摸著她曾受過箭傷的部位,低頭繼續說道,「我是物部守屋的私生女,母親為弓削氏的阿佐姬。」

她抬頭看著她的主人,不出意料,皇子滿臉的震驚與不可置信,少女繼續述說「我既是物部守屋的私生女,同時也是他同母異父的妹妹。我其實並不應該出生,所以在父親…那個人的眼中在下如同溝鼠,單是看著都會心生厭惡。在母親的庇護下,表面上說已將我送去外地,私下隱藏起身分拼命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被選為父親身邊的仕從。」

布都伸手解開後腦勺上的馬尾,灰色長髮自然垂下,她面帶愁容,此時的布都身上少了平時中性的英氣,卻多了份貴族仕女才擁有的華貴氣質,這份氣質應該是繼承自她的母親阿佐姬身上。

「那天,當所有人都聽從物部守屋的命令在櫻井寺內搗毀神像的時候,這條綁帶意外的像現在這樣鬆脫,而且還是在那個人面前…

「那個人馬上就認出我、他的妹妹同時也是親生女兒。至今我依然不清楚當時是什麼情緒催動他拿起弓,緊繃著臉、一句話也沒說直接拉弓朝我射箭,我盡力的躲過了前幾箭,最後一箭卻因為被破壞到中途的神像遮住視線,來不及完全躲開……那個人甚至連拿刀手刃我這件事都感到厭惡,所以事後就是太子大人妳們知道的,那場櫻井寺大火…」

布都望著她的主人,哽咽著想要哭卻卻強忍著的表情令其主不禁動容,「在那天我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努力的方向、目標與安居之所全在瞬間化為虛無。而同一天,是太子大人您給了我新的生存希望,對在下而言您是夜空中的北辰明星,徬徨無助的迷途黑夜中,只要跟隨著您就永不需要擔心迷失。」

「就算侍奉的對象是個鬧著脾氣去反抗生命中既定的死亡,而渴望不老不死的的自私之徒也無所謂?」

 

問題剛丟出,豐聰耳皇子就開始害怕得到答案。

自小時起,所擁有的能力讓他成為眾人傾訴的對象,自己也絲毫不吝嗇給與人們指示或指點方向。但時間久了,豐聰耳發現當他的意見因為不可抗力因素而無法順利進行時,人們往往會自暴自棄的怪罪於宿命,家事背景、未來發展、生老病死。一切的結果早就被決定好的論調讓豐聰耳覺得反感,越發想打破這以死亡為首的宿命論。這樣的思考模式讓其表面上雖因政治立場推崇佛教,但實際上無法接受佛教追求涅槃的逃避理論。

不老不死。

這個超脫所有既有宿命的想法,在遇見青娥以後比起以前越發不停得在侵蝕他的思想。想要求道以達成一切,又害怕追求這樣自我中心的目標,自己將會朝所厭惡的方向改變……

「無所謂。」灰髮少女回答,「在下的性命早已歸您所有,您只要朝著目標毫不猶豫向前邁進就好。就算您想要成為的是以鮮血跟暴力達成恐怖統治的萬惡魔王,布都也會隨侍在側,砍倒所有為害您的敵人。」

擁有能同時聽並理解多人說話能力的豐聰耳皇子,早已聽盡各種吹捧諂媚之言。在人所言無法盡信的世界成長自今,心早已被嚴峻而冷酷的深雪所覆。而布都率真的話語就像一股暖風,漸漸的融化覆蓋於心上的雪塊。

「……那天我救回來的不是把劍,而是個人吧。」

「诶?」

布都第一次看見對方笑。平時幾乎沒有什麼感情起伏的豐聰耳皇子,就算遇到有人為他祝福,也只是淡淡的微笑,這瞬間布都才了解到,之前所看到的皇子是勉強自己偽裝出來的冷酷,就如以前勉強去迎合母親希望的自己一般,而皇子真正笑起來竟是這樣吸引人,布都差點就看到出神。

「劍只能殺敵,而人能做的事很多。」

「是。」

「所以今晚回去給我好好吃飯睡覺養足精神。」

「咦?」對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布都整個人愣住。

「用最佳的身體狀態一口氣通過宮殿守衛的考試,時間跟試官我明天都會準備好,不然妳還想當小小的小侍從到什麼時候?」

「是的,太子大人!」

 

真正認識彼此的下午,開始共享秘密的發端。

那一天,黃髮少女得到了推動自己無限前進的力量;那一天,灰髮少女見到了所遵循之主真正的模樣。

 

<憶‧完>

          

回憶化作夢境,像幻燈影片般在腦中撥放,幕結睜眼之時已是清晨,雖然身在不同場所,兩個少女卻有默契的同時起身、同時望向已泛出淡淡白光的窗口。

「太子大人?」跟神子同寢的屠自古被神子起身的動作換醒,睡眼惺忪的看著她。

「早安。」神子微笑著轉過頭,「妳醒啦?」

「嗯…」屠自古的回答有點含糊,原因正是那張笑臉,是神子與她一起獨處的時候從不曾見顯露過的表情。

是因為夢到了她

想到此,一股憤怒又悲哀的情緒猛然從心頭湧出,催動屠自古用力抱緊眼前的黃髮少女。

「屠自古?」

「一下就好……讓我這樣抱著。」

 

不同於黃髮少女,灰髮少女的早晨則是面臨了大危機,前兩日沒有將修習煉丹術所用的丹藥交給神子,那包丹藥,如今遍尋不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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