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大火>

 

「為什麼會……會來救我呢?」

布都忍耐著腰部箭傷給所帶來的疼痛與可能面對的責罰,硬是衝出臥房扯著豐聰耳皇子的衣襬,阻止對方離開。

「因為我聽到了。」豐聰耳回答。

「咦?」

「因為我聽到了,小小的哭聲從火場中傳出。對於渴望著生存的呼喊,我只是作了能力可及的回應而已。」

布都望著眼前的豐聰耳皇子,他的臉上、身上不乏當時為了救她強行進入火場,被火舌灼傷的痕跡。

「只是因為這樣?」布都百般不解,自己是豪族物部氏的領導者,物部守屋同母異父的妹妹,也是他的私生孽種。在母親的百般懇求下,布都才免除甫一出生就被殺害的命運。她腰部的箭傷來自其父兄,弓箭貫穿她身體的同時也像徵物部守屋對她的存在從頭到尾都拒絕接受。這樣的她竟然會有皇族之人願意冒著生命危險,衝進結構幾乎被火舌啃蝕殆盡、即將頹倒的寺廟中,救她出來。

「妳想要活下去,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理由嗎?」對方反問,直率無任何迷網的雙眼直視著布都,反倒讓她開始懷疑提問的自己想法比較奇怪。

「…如果說妳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理由,那麼就當作妳的性命在脫離大火的那一刻就已經交付給我,從現在起妳就是我的身邊的僕從,跟隨我,且只為我而付出。」

「只為了您?」

「嗯,只為我付出、為我所用。」

 

只為了這個人…

布都感到一陣心酸,過去不管她為物部守屋做了多少努力和付出,不要說回應,對方從來沒有用正眼瞧過她,每次當她想放棄一切離開物部氏族時,卻都被母親那希望她被物部守屋承認的祈願給綁住。但是,現在眼前這位皇族正正視著布都,等待著她的答覆…

布都即刻明白,這個人,廄戶皇子豐聰耳聖德跟物部守屋完全不同、而這個人,說不定可以填滿她內心的空虛、重新賦予她生命的意義。

 

豐聰耳皇子發現,在說完那句話之後眼前的少女似乎發生了什麼變化,原先像是被遺棄的小動物般無助且絕望的眼神,現在散發著希望的光芒。

布都放開抓著對方衣擺的手,在他的面前跪下,無視腰間劇烈的疼痛和繃帶下滲出的點點腥紅。

「在下物……布都,此命已歸豐聰耳殿下所有,在下願意奉獻一切所有為豐聰耳殿下效力。」

「物部?所以妳是…」

「物部守屋的……私生女,並沒有被賜予物部一姓。」

「這樣啊…」皇子伸手扶起布都,「先把傷養好,接下來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是!」

 

<憶‧完>

          

清晨,天色尚未被陽光完全照亮,大多數人們都還在被窩中熟睡著的時候,有兩個人影避過所有守衛的目光,來到神子寢室的門口。其中一人全身白色狩衣,灰白色長髮綁成高高豎起的馬尾,另一人則穿著深綠色的長袍,梳著一頭俏麗的綠色短髮。

 

「來,這個。」

布都將一小包紅色的東西塞進屠自古手中,「這是血包,等等妳就將這灑在太子大人身上,要記住別弄到重要部位,不然就算我沒收買御醫也會馬上被發現是作假。」

「從青娥那要來的?」屠自古面帶厭惡的拿著那包血,她向來不喜歡那皮笑肉不笑的仙人,更不用說對方對屍體的特殊癖好。

「不算要來的,裡面幾乎都是我的血,只是她有稍稍幫我加工過。」

綠髮少女收起了嫌惡的表情,重新審視眼前的人,確實,物部布都的臉頰比起平常少了些血色,而且她左手的手腕動作從剛剛開始就有些不自然,想必傷口就是在那吧。

「……真讓人忌妒呢。」屠自古小聲說道。

「什麼?」

「沒什麼,等等芳香一來就叫守衛叫醫者跟灑血是吧,這樣簡單的工作妳要是還擔心我會做不好,那是對我的汙辱。太子大人的健康狀況,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症狀,如果是為了避免短期內又復發,我也贊成用這個方法讓她可以好好休息幾天。」

「嗯…」

提到神子的身體,布都馬上就露出擔心的表情,只是她還沒來得的及煩憂,一個全身被黑布包覆著的身影就出現在牆上,兩人轉頭望去,那人影就笨拙的揮動雙手跟兩人打招呼。

「芳香來了,接下來就麻煩妳。」布都抽出腰間配劍做出突擊姿態。

「安心吧,反到是妳那邊可別被識破了。」屠自古揮了揮手,打開門進入神子臥室,沒多久就是一聲尖叫:「有刺客!」

 

屠自古的叫聲就如開關,布都一聽見叫聲,便以極快的速度的念完咒語,同時,布都身邊出現小小的旋風圍繞在四周,接著她的身體像滿弓射出的箭,借助著風力轉瞬間就衝到芳香身邊。

「哇─哇─布都的速度好快。」

「噓!快跑,我會裝作在追捕妳,一邊幫妳逃脫到指定的地方,別停下腳步。」

「嗯!」

宮殿被屠自古的叫聲換醒,漸漸騷動起來,兩人跳下城牆一路朝城外最近的樹林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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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不能再快一點嗎?」

「很難,芳香已經很努力了。」

「唔…」

芳香畢竟是殭屍,動作緩慢的她就算有布都的風系法術加持,逃跑速度也只跟一般人差不多,幾個腳程比較快的守衛沒多久就快追上她們倆。布都當然有想過這個情況,也準備好應對方法,她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

「芳香,打我一拳。」

「欸─?」

「等等那三個守衛追上妳的時候,我會用法術讓他們露出破綻,到時妳就用盡全力把他們都打到爬不起來。」

「了解!」

芳香停下腳步,把馬上轉身對布都揮出直拳。殭屍可是能夠把人體體能極限發揮至百分百的妖怪,且芳香的健忘症讓她老是記不住青娥教她控制力道的方法,面對芳香的一拳,雖然布都已經做好防禦架勢,還是整個人被打到飛出去跌倒在地上。

 

「呃!」

「布都大人!?」

守衛眼見武技為宮中之最的布都竟被敵人一拳擊飛,瞬間都傻了眼。

「別管我,快追!那可是企圖為害太子大人生命的不法之徒啊!」

「啊…是!」

果然沒多久芳香就在布都視野所及的範圍內被守衛追上,芳香被三人團團圍住,其中一名守衛還帶著弓箭。兩個近距離冷兵器加上一位中遠距離支援的組合,對守衛而言這本應攻擊是絕佳的組合,但因芳香的怪力及她對痛覺的無感,守衛們都打的綁手綁腳,而且更不要說再他們身後的人正準備施放法術,快速製造殭屍打到她們的契機。

 

布都在空氣中用手指畫下巽、坎二卦,兩掌分別捏出兩掐訣。

「風生、水起。」

簡單的咒語念完,其中一個持劍的守衛腳邊地面馬上出現顆拳頭大的水球,水球在出現的瞬間爆炸,爆的出大量水花夾帶著泥沙全都噴濺至那名守衛身上、臉上,主要都進入他兩眼之中。「唔啊!」就在守衛摀起眼睛的同時,芳香見機直接對守衛的肝臟部位招呼一拳,那人飛出去後就在也沒有爬起來。

持弓的守衛見狀,馬上搭起弓箭打算趁機射穿芳香的身體,正當他弓弦拉滿準備放箭時,一陣強勁的突風不只吹得他睜不開眼還切斷了弦繩,弦繩直接鞭打在他臉上帶來火辣辣的疼痛,該守衛還不明白這陣突風從何而來,下顎就中了芳香的鐵拳,然後也跟前一個人同樣不醒人事。

 

「啊啊啊啊啊!」眼看同伴被各個打倒,剩下的最後一人已經顧不得自身形象慘叫著,且轉身就想要逃,但那人逃跑路線被他的長官,灰髮少女物部布都給擋住了去路。

「你要去哪裡?」布都面無表情的詢問守衛。

「布都大人,那個傢伙能使用奇怪的力量,是妖怪啊!我們打不贏妖怪的!」那人非常緊張,甚至拉著布都的手準備帶著她一起逃。

「是阿,芳香她是殭屍,也就是妖怪。」少女不以為然的回答著。

「布都大人?」守衛沒有辦法理解布都話中的意思,混亂的腦袋努力想擠出正常的推論,可惜少女的劍不給他理清思緒的機會,她一劍刺入對方頸中再將劍身自頸邊帶出,守衛睜大眼睛看著結束自己生命的灰髮少女,想講些什麼,但頸部的聲帶被整個割斷,連個詞語都說不出口,也沒有機會再說了。守衛的身體像斷了線的懸絲娃娃般無力倒地,脖子上傷口所湧出的血液沒多久就將地面染紅,瞪大的瞳孔開始逐漸失焦。

確認對方已經死亡後,布都連忙趕至芳香身邊。

「沒事吧?」

「嗯,多虧布都囉~」殭屍少女很有活力的跳著回答。

「那我們走吧,被這些人耽誤到時間,希望青娥沒有等到不耐煩。」

布都再次運法幫芳香加速,接著兩人頭也不回的直接奔入城邊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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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邊的樹林深處,有個鮮少人知的廟宇,其位置隱密,不特別深入樹林中的話不會發現,該靈廟為霍青娥跟神子所建的秘密道場,不知情的人光是經過就可能成為其手下小鬼的美餐,更遑論隨意闖入,最糟的狀況是死後被強制作成低等殭屍,淪為青娥打發時間的玩物。

 

布都進入廟中,馬上就看見青娥站在道壇前,壇上躺著一名旅者,雙目緊閉,如果沒注意到胸口微弱的起伏,大多數的人恐怕會覺得這人已經死去。

「弄好了喔,照妳需要的。不過這男的也真是倒楣,怎麼會剛好在這個時候隻身一人從外地過來、又剛好遇上妳呢~

布都從懷中拿出幾個飾物,這些飾物是母親偷偷給她,上面刻有傳說中物部一族的祖先『饒速日命』幾字,是物部氏族的象徵物。芳香是殭屍,布都不可能把她當成事襲擊神子的犯人領她回去,所以這個男人即將成為替死鬼、成為意圖謀殺攝政王的殺手,在此地沒有多少親戚的他,只要簡單布置一下並封住他的嘴,就可以讓人輕易懷疑這次的暗殺事件是物部氏尚存餘族所為。這個男人從頭到尾都不曉得,自己在晚間向這位灰髮少女問路的舉動,竟然強制加速他的生命走向終點。

 

布都將飾物小心放進男人懷裡,這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飾物,這樣脫手後就在也沒有拿回來的可能。

「青娥,不好意思,可以把芳香再借我一些時間嗎?」

「需要搬運工還講的這麼的隱晦做啥,芳香,妳就再聽一下布都的話,事情結束後馬上回來找我,要記得喔。」

「遵命,娘娘│」

 

接下來的發展照著計畫順利進行,屠自古將血灑在神子腰上,御醫即假診斷為腹部受傷,傷口不深僅至皮肉但需要些時間療養,藉此幫神子換來了休息時間。

而那名旅者最後跟布都一起被宮殿守衛在樹林另一側發現,男人才剛死去不多久,殘留在胸口的布都斷劍是導致其致命的原因,布都則身上充滿著大小挫傷跟刀傷,手中握著斷劍劍柄,靠在屍體一旁的樹下喘著氣。

那些傷口當然是芳香跟布都自己佈置的,且從那男人身上搜出的飾物,輕鬆就將一切說法導向布都的劇本,短時間內不存在的物部餘孽謠言將會讓宮殿中的人各個人心惶惶,而事情的真相將永遠被埋沒,不被外人知曉…

 

是夜,布都才剛將傷口包紮完畢,正準備早早就寢,從昨晚就開始安排這項計畫的關係,少女幾乎整天都沒有什麼睡,加上今天還有受傷跟少量失血,雖然很想在睡前先去觀察一下神子的狀況,但體力透支的身體實在沒有辦法允許她這麼做。就當布都熄燈準備休息的時候,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可以進來嗎?」

「太子大人?!」

聽見這個聲音,疲勞跟傷口疼痛什麼的瞬間都被拋至腦後,布都連忙爬起床開門。

門外的神子看著出來迎接的布都,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及她疲勞的眼神令神子不禁微微皺眉。早上針對血液的來源她私下向屠自古詢問,「就來自那最忠心的部下身上啊。」對方這麼回答,加上下午獲報被布都殺死的刺客身分是物部殘黨時神子心裡更是明白了大半。

「我可以進去嗎?」

「當然可以,可是您的身體…」

「雖然御醫包紮的有點誇張,可是別忘了比起妳,我身上可是一點傷都沒有。」說完神子關門進入布都的房間。

或許是看見神子又回復成往常的模樣而放心之故,布都的疲勞一口氣全湧上來,霎時間一陣頭暈目眩,讓布都無法自由控制她的雙腳,整個人倒在房間地板上。神子走近少女身旁,右手越過腋下、左手則是越過膝下,將她抱了起來。

「太…太子大人!?」從來沒有被這樣抱過的布都,緊張到在神子懷裡不停掙扎。

「別動,會抓不緊的。」

「……是。」一聞言,布都馬上像馴服的小動物般,讓神子將她抱回被褥上。

 

「笨蛋。」

「诶?」

「妳知道這樣一鬧,短時間內,強化宮殿的防衛機制會成為最首要的課題,而其它工作將因此幾乎全部延滯嗎?」神子的口氣嚴肅,雖然是躺臥在被褥中,面對這樣的神子,布都勉強自己挺直身體準備接受主人的處罰。

「在下明白今日所作所為將會怠慢到國事發展,也作好了接受您處罰的心裡準備。」

布都的眼神就像當年神子改變她的瞬間一樣,當時的黃髮少女還不能明白那眼神之下這名灰髮少女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成為她的隨侍,神子是事後才發現自己那番話、在那個時候給對方造成多大的影響。現在,眼前的少女就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好好休息就搞到全身是傷。

 

「……笨蛋。」

收回先前嚴肅的態度,銳利的眼神轉為柔和,神子將布都拉近自己身邊,緊擁入懷,「絕對不准妳再這麼做了,會像上次那樣會受傷不說,萬一被識破妳打算要怎麼收拾?」被神子緊抱在懷中的布都不敢像之前一樣掙扎,也沒有力氣去掙扎,只能在神子懷裡用僅讓兩人聽見的聲音回答,「對不起……」

這天晚上,布都就在神子懷中沉沉睡去。神子撫摸著她受傷的臉頰,靜靜望著她的睡臉,回想著當初收留她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少女竟然能從一顆小石頭般的隨從之職,努力跳脫而有了現在的地位;且當初收留她的時候,並沒有想到…

 

……妳在我心中竟會變得如此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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